孟良崮战役至今，很多战史爱好者都为整编74师这样国军第一主力部队，葬送在蠢材汤恩伯手上，替这几万抗战中出过死力的将士们被白白坑死，忿忿不平。很多人也做过假设，如果指挥孟良崮战役的是王耀武，那么整编74师肯定不会全军覆没。
这个假设，有意义吗？或者说有讨论价值吗？
且看孟良崮之前莱芜战役王耀武体现出的指挥能力和战局判断水平。
74军系统的老人，原57师169旅旅长，后来任过57师师长的李琰（57师继任师长陈嘘云和李琰关系很好，孟良崮战役被俘后，陈嘘云以阶下囚的身份竟然明确提出，想见见李琰），在回忆莱芜战役的时候明确写出了他和王耀武对国防部和陈诚的混账命令的抵触和逆反。
王耀武和李琰，二人作为74军系统亲密无间关系极铁的上下级和多年战友，在莱芜战役的战局判断和决策意见方面很多都是一致的。
1947年1月底，李琰到济南绥靖区报告部队移防和训练情形,正值王耀武召开机密会议，王耀武当即招呼李琰参加。当时在场的有12军军长霍守义、96军军长陈金城、整编46师长韩练成。
当时蒋介石派国防部第三厅厅长张秉钩送来亲笔手令：为吸引陈毅、粟裕于新泰莱芜地区，以策应临沂方面主力军的作战，指派七十三军及整编四十六师，经明水、文祖、吐丝口进取菜芜、新泰,并确实占领之。
蒋介石与国军高级将领合影（前排右一王耀武，右二胡宗南、后排左二汤恩伯）
关于这个作战指导，当时有很多人不同意。李琰是其中最抵触的一个。（李琰被俘后，1949年8-9月间就从东北被调到武汉的华中军政大学担任战术研究室的组长。其军事素养和战术水平，受到我军的高度认可）。
李琰看着国防部的愚蠢命令，火大的不行，当即提出：
1.明知共率惯以大吃小、孤军深入，又把兵力分散使用，这不是投其所好吗?
2.为策应主力军作战以收两面夹击之效，则感力量不足，为牵制或吸引共军，则不应动用主力部队，特别是七十三军和整编四十六师为共军所忌，如果遭受挫败，则使济南震撼和胶济线不保。
（作者点评：这里李琰对73军的使用建议，其实放在孟良崮战役上的74师身上也同样对头。孟良崮战役发生的前提，打坦埠，根本不应该用战区第一主力74师，派65师从蒙阴沿着公路打过去，可进可退，再合适没有）
3.就地形说，无论由明水方面或者博山方面进军，都是要通过很长的隘路，如果没有相当兵力掩护，既易遭共军伏击，又易被共军堵截归路，对于行军作战是极其不利的。
对李琰的这几点意见，王耀武完全赞同。因为李琰和第三厅厅长张秉钧有交往，耀武就让李琰去做做工作，争取对蒋介石的命令进行一个变通和折中。
李琰去找张，张说，我也不同意此案，这是白崇禧的意见（号称战术奇才的小诸葛在这里要扣不少形象分）。经过李琰疏通，张同意再和王耀武商量如何执行。
第二天中午，王耀武约李琰到澡堂洗澡。
在一个专为他准备的宽大房间内，王耀武很高兴地对李琰说：已经同张伯平商议好了，决定改派第12军去。它的任务就是伺机进出菜芜、新泰，不是那么死板了。由73军派193师位置于文祖、吐丝口，负责掩护并维持交通联络，不过霍军长打仗很滑头，总是怕吃亏，有时不听指挥，恐怕难完成任务。
李琰说：这个任务由第12军来担任再好没有。同共军作战，就是要滑头，，就是要不吃亏，就是要机动灵活，进退自如。何况任务是吸引牵制，并不是打硬仗。王亦为之大笑。
通过李琰的回忆文字，我们可以想象，当时王耀武和李琰两个人对国防部最终同意收回愚蠢的命令，同意二人关于二绥区主力73军在稳守现地的基础上，相机机动，灵活配合临沂主力的行动方案，二绥区的看家主力73军因而得以避免险境有多愉悦。
这才是当时国军北线部队唯一可行的方案。
可谁知，第三天，蒋介石又送来亲笔信，一定坚持让王耀武派73军和46军进驻莱芜新泰，诱敌击之。王耀武和李琰看蒋介石如此坚持，再也无法申述，只好执行。
图：李琰回忆，73军南下时让人带话王耀武，必要时一定尽快撤回这两个军
后来，73军南下后，不断接到共军主力北上的十万火急的情报，韩濬和李琰都火急火燎地建议李仙洲尽快撤退。李仙洲只是摆摆手，说不要紧不要紧。
2月16日，王耀武命令73军后撤，但是并不是直接撤到吐丝口以北，而是让73军到莱芜，46军撤到颜庄。两个军构筑坚垒，准备迎接华野北上主力的残酷攻击。
（这个命令显然又是蒋介石和陈诚的意思，始终幻想靠这两个军吸住陈毅主力，南线兵团尾随而来，一股聚歼）。
17日，73和46各自到达防地，王耀武又转来陈诚的急电，说共军主力已被击溃，正向西北逃窜，据空军报告，平阴孝里铺之间架有浮桥三处，可能有逃过黄河北岸之企图，我正面主力正在尾追中。着整四十六师速回新泰、蒙阴方面堵截,着七十三军派出以营为单位的若干出击组，向莱芜西南方向侧击。
当时七十三军军部判断，如果浮桥三处属实，正是共军所使用的欺骗手段，而其真正的企图是加速对我军的包围，所以对于出击小组的派遣，就根本没有理会。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73军军部的临机处置，都好于陈诚在国防部的瞎指挥。
而王耀武因为位置太高，离中枢太近，自由度反而不如一线的73军军司令部有灵活配置权，至此也只是奉命转发陈诚亲电而已。
19日晚，解放军对莱芜七十三军发动全面进攻后，李仙洲请示王耀武如何处理，王当即电令整四十六师由新泰星夜撤回菜芜。并严令新编第三十六师坚守吐丝口。整四十六师于20日夜晚全部达汶河南岸，李仙洲又请示王耀武如何处理，王当即来电令全军（46师）迅速向北突围。
王耀武这两次果断的“当即电令（73军）星夜撤回莱芜”，“当即来电令（46师）迅速向北突围”。体现了非常果决的判断和决策能力。
此时王耀武心里的潜台词肯定是这样的：陈诚你这个王八蛋，我2绥区一共就这两个看家的主力军，差点被你这个蠢材送掉。事到如今，我王某人顾不得你蒋校长，陈小个子的命令了，统统滚蛋，73和46，听我号令，都给我撤！
王耀武这两次果决的决策，粟裕在莱芜战役总结中关于“第三次敌情变化”的时候，也提到了。
粟裕提到“王耀武19日发现华野攻击莱芜新泰企图后，当即命令46军和73军军部及193师星夜北撤”。
两军撤到莱芜之后，王耀武进一步分析，认为莱芜城小，援军无望，济南空虚，粮弹都在吐丝口，防守莱芜极为不利。当即于2月21日令李仙洲妥为研究73军和46军迅速经吐丝口北撤明水的部署。
这里需要注意的是，王耀武在自己的回忆中，没有提到他给李仙洲的撤退命令里，规定具体的撤退时间。正是因为王耀武没有锁死两个军撤退时间，只是让李仙洲妥为研究，这也就给了韩练成借故拖延突围时间的机会。
王耀武回忆原文如下：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韩练成撤到莱芜之后，对22日撤退极力反对，说自己的部队没有准备好，建议23日撤退。而王耀武不在前线指挥所，此时放权李仙洲临机研究决断。李仙洲对韩练成事先通共毫无知晓，且大大咧咧，机敏不足，就同意韩练成的请求。
这样，华野在韩练成的争取下，有了充分的时间设伏，加上韩练成临突围，又玩人间蒸发，23日一早因为等韩练成又耽误好几个小时。韩濬实在忍不住了，主张立即突围。可是这时候，等待73军和46军的已经是一个早就设好的口袋阵。
于是“5万头猪”，一个白天就全捉干净了。
我们复盘莱芜战役王耀武整个的指挥脉络，会发现，他真的如粟裕在战后总结中提到的那样：性格大胆果断，能命令其部队一日夜后撤数百里。能放权，敢担当，敢于置蒋介石陈诚和国防部的蠢命不顾，直接命令73军和46军迅速星夜北撤，迅速谋划突围。
只不过无论是李仙洲还是王耀武，当时都不可能知道韩练成通共，最终让他们所有的“临机决断和合理决策”化解于无形。
我们复盘王耀武指挥莱芜战役的全过程，可以发现，他唯一的失招，可能就是给21日令李仙洲撤退的时候，没有规定具体撤退时间，用二绥区司令部的命令，锁死李仙洲兵团撤退时间。这样，韩练成找借口的余地，势必小了很多。
不过，这终归是假设，假设王耀武真的用死命令锁死李仙洲的撤退时间在22日，韩练成就真的没有办法从中破坏捣鬼了吗？
恐怕未必。
韩练成依然可以用我的部队在莱芜城南大河南岸，还没有集中来拖延，也仍然可以玩消失，让李仙洲们苦等，再争取几小时，也仍然可以用临战脱离指挥岗位，让46师失去指挥，自乱阵脚，冲乱整个突围的队伍。
只不过，如果国军真的能22日突围，后面的结局肯定是要比23日乐观很多的。
在真实的历史中，吐丝口新编36师曹振铎一个师部率一个团，面对华野六纵3日夜的攻击，一直防守到韩濬率73军残部几千人突破华野事先设好的袋型阵地冲到吐丝口，还没有最终失守。36师的残部并随着韩濬一直突围到吐丝口北的奔博山的青石关，才被华野9纵回师歼灭。
因此，莱芜战役国军最大的败因，其实是韩练成。
因为国防部、蒋介石、陈诚的蠢命令，王耀武最后关头，已经用自己的大胆果决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战区指挥官的担当给硬顶回去了。王耀武对73军和46军的撤退时机，基本是没有延误的，随便就命令部队一日夜撤退几百里。
真正造成延误的是韩练成通敌。
上图：粟裕总结中提到王耀武性格大胆果断，部队一日夜可以后撤数百里
通过梳理莱芜战役，我们就可以比照孟良崮战役，回答这个假设。
“假如王耀武指挥孟良崮战役，74师还会全军覆没吗”？
我的答案是否定的。
王耀武如果在汤恩伯的位置上：
一可以硬顶陈诚和国防部的蠢命（孟良崮战役当时顾祝同和陈诚意见不一，顾祝同认为临蒙公路以东敌情不明，反对汤兵团从垛庄深入山区攻略坦埠的计划，后来被陈诚压下去，汤恩伯执行）。王耀武完全可以命65师沿着蒙阴到沂水公路，边打边试，而不是把战区第一主力74师，轻易拿上去，去坦埠做这个探地图的碎催使命。（莱芜战役他对73军的主力地位就是这样认知的，轻易不拿上去，先让12军去游击，探地图）。
再强调要一遍，国军视角下，根本不知道坦埠是华野指挥部所在地。一兵团攻击坦埠只是为了后续攻略沂水莒县运动方便，进行的一个兜剿预备动作。
王耀武会让堂堂三五部队，模范军74师去干这个吗？
即便最后扛不住陈诚的乱命，非让74师攻击坦埠。王耀武也可以令74师灵活机动，派一个团或者一个旅的前哨，试探性地北进，全师主力留在汶河南岸，相机而动（74师师部当时也是这样想的，后来被汤恩伯硬压着，不得已全师过河）。
二是王耀武如果亲自指挥李天霞和张灵甫，那么这两个人谁都不敢对命令打折扣。74师被围，一个重要原因是李天霞执行命令打折扣，先是派一个连充当旅部携带电台，游击于74师右侧后。后来拿出最弱的57团应付，被8纵一击即溃，形成万泉山的分割。如果王耀武指挥李天霞，李天霞大概率派一个加强团甚至一个旅，妥为掩护74师右侧后。这样，74师就很难被分割包围。
三是王耀武在74是被包围之前，肯定会命令74师大踏步后撤。
参考莱芜，王耀武对73和46，屡次祭出了“星夜北撤”、“迅速谋划突围”等果断地临机处置。这都是顶着陈诚的乱命，非常彰显战场指挥官能力、担当和性格的举措。
只不过被韩练成通共给化解和干扰了。
而孟良崮比之莱芜的还有一个优越条件，就是一兵团里作战序列里没有46军，更没有韩练成。整个1兵团（做多时辖8个整编师）清一色，全部都是极其顽固死硬的“反共”中坚分子和蒋介石嫡系精锐。
这样的兵团序列和兵力配置，可以说，只要不是战场指挥愚蠢荒谬，几乎不可能吃大亏。
然而真实的历史上，1兵团还是吃大亏了。
国军序列86个整编师，天字第一号的模范部队，五大主力之首，蒋介石第一等主力之第一位的74师，就在去坦埠探地图的荒谬命令和情报泄露以及友军掩护携带之下，被轻易葬送了。
得知“噩耗”的王耀武，在济南几天茶饭不思，如丧考妣，心理打击可以想见。
假如指挥孟良崮战役的是他，我想，全师上下都经过严格训练，中上级军官都具有相当的指挥水平和实战经验的74师，一定可以苟过这波，得以幸存的。
上图：建国后成为政协文史资料专员的王耀武几篇回忆文章中很少直接写74军，不知道他在统战工作的宴会场上频频举杯的时候，防空的眼神里，真实想法究竟是什么。